本枝院的直堂里，来往，事务繁多，旧事未已，新事又来。最新地址发送任意邮件到 ltx Sba@gmail.ㄈòМ 获取

上官婉儿往丽春殿送了一次文牍，待返回直堂的时候，便发现自己的席案附近聚集了几名官，而她此前写诗的素笺正被几传看。

“才回来了！”

眼见上官婉儿行进来，一名官拍掌笑道。看那神态语气，这称谓乃是双关，既在招呼上官婉儿，也是赞扬她的才：“偷览新作，才勿罪啊！”

上官婉儿闻言后只是笑笑，真正重要的文书笔迹她自然会妥善收起，不会随意摆在案上。但听官误会这是她的诗作，本待要开解释，却又听对方说道：“跟后作相比，我还是更喜欢才前作。”

“哦？这是为什么？”

上官婉儿闻言后却是一奇，一边走回自己的席案一边发问道。那一张纸笺上，前面写着的是永安王原诗，后面则写着上官婉儿修改过的诗文。

“上官才诗高雅，宫中俱知，有所出必佳作。我又怎么敢卖弄品评，只是觉得较之后作，前作更妙趣生动一些，仿是身在此中，雨洗气新，蝶舞清凉，似乎暑夏燥热都被带走几分……”

能在本枝院直堂任事，自然不是寻常，文理通是基本，相应的文学素养也是有的。那官称不敢卖弄，但开讲来也将自己的感受说的清楚。其方一开，另外几也都发声附和。

“前作意趣生动，那么后作就乏于可赏？”

上官婉儿随手接回纸笺，不动声色的问道，一时间倒是忘了解释诗作所属。她低又看了一遍自己的改诗“雨前不见花间叶，雨后全无叶底花。蛱蝶繁飞过墙去，却疑春色在邻家。”

对于这一首改诗，上官婉儿其实也是有些不满意，只觉得仍欠雅致绘饰，失于浅白。如她祖父上官仪有“青山笼雪花”旧句，初读只觉得文辞失调，但若仔细品味，初春残雪片片散落山林，被气魄浑厚且生机盎然的青山所笼罩禁锢，这才是真正的写景巧思。

不过直堂来往，上官婉儿也耐不下心作更加致的雕琢，但就她自己看来，这一首改诗无论形制还是韵意都要小胜永安王前作，且没有坏太多前诗的趣致，也算尚可。如今却被几名官众一辞的认为前作优于后作，心中多多少少生出几分争胜的念。

“后作工整便诵，意气自然更足，但都锁在了字面，反倒不易让有感遐思。大概是暑意蒸，追春雨，前作与其说导境，不如说是勾心补闲，但却拙思难就，才让有诗外意趣盎然之感。若我能有上官才如此诗，大概也要忍不住提笔再修，益求。”

说这番话的是御正厍狄氏，对于上官婉儿的才赞赏溢于言表。毕竟文理通与诗才盎然是两回事，论断是非谁都能讲上几句，取韵成诗则难度更高。上官婉儿的诗才在一众官当中也是翘楚存在，可谓是家传渊源，续而不绝。

听到御正益求的评价，上官婉儿勉强接受。

她倒不是非要与永安王争个胜负，毕竟本身年龄阅历、学养诗才都已经养成，也没有必要去跟永安王比较，只是刚才一边倒的评价让她有种雅音难鸣的孤立感，觉得自己用心雕琢被忽视而有些无法接受。

不过眼下倒是不好再说这首诗乃永安王所作，免得被误会是贬低旁捧高自己。左右只是一桩小事，上官婉儿随手收起纸笺，其他官也都各自归席劳事，不再继续议论争辩。

但上官婉儿却没想到，关于这两首诗仍有余音，而且余音还不小。

几后，又有一批新的官宫任事，为了让她们尽快融新的身份，神皇在百忙之中拨冗而来，于本枝院廊殿赐宴一众官。

宴席午后，适逢骤雨，雨后天地如洗，园景清新，神皇偶发兴致，殿上赋诗一首，并命在场官应诏试和，也存了考校新进官才如何的意思。

只是在到远本枝院官时，御正厍狄氏却说道：“妾才乏乏，强应不得，恐伤陛下雅兴，请以上官才旧作代和。”

这一理由也只是寻常，上官婉儿本有才名，可是官中真有捷才能速成一诗者毕竟少数。神皇雅趣偶发，殿内乏应和也是不美，因此常请上官婉儿代应，这也是她缘极好的原因之一。

神皇在宫内并无外廷的威容，对官们也多是和气，华髻盛妆，身穿紫金大袖衫裙，举手间臂弯处缀珠饰彩的织羽披帛熠熠生辉、如一道银河绕身流淌，丰腴美艳，不逊色于在场任何一。

她微笑着指了指殿下的厍狄氏，示意婢韦团儿将自己案上葡萄酒为厍狄氏斟满一杯，言虽埋怨，但却透出一熟不拘礼的亲近感：“夫逃诗成习，该当自饮一杯，且再诵来。”

厍狄氏奉酒谢恩，然后才徐徐诵来，正是几前所见上官婉儿的《雨晴》，一边念诵着，还一边望着上官婉儿颔首示意。

听到厍狄氏所用是这一首诗，上官婉儿一时间不免有苦难言，她跟厍狄氏眼下还因为永安王一家而被神皇考验中，没想到无意中纠葛更。

《雨晴》诗根本就不属于应诏诗的风格，可很显然厍狄氏也不清楚这当中分别，随用了只求应付过去。毕竟她们只是完全依附于神皇的待诏官，而非外廷那些清显词臣，诗文好坏对自身际遇没有太大的影响。

不过好在厍狄氏所用乃是上官婉儿所改的诗作，这也让她在稍感庆幸之余不免又隐有窃喜，可见在厍狄氏心目中也觉得自己这一篇改诗较之原作更胜几分。

然而上官婉儿的庆幸、窃喜没有维持多久，因为接下来应和的官，所诵居然是同一题《雨晴》诗，自然就是永安王那一首原作了。

且不说上官婉儿心中叫苦，神皇本来侧偎御床，在听完厍狄氏所吟诗作后也并没有什么特殊的表示。可是在听到另一名官所诵同题《雨晴》之后，便忍不住坐起身来，娥眉微扬，指着上官婉儿笑语道：“居夏咏春，已是一奇。婉儿还有兴致连拟两诗，不过这后一题应该是前作吧？”

上官婉儿恭然起身应是，事到临也只能应下来，不敢再提这诗原作乃是永安王这一件事，以免扰了神皇兴致，只在心中暗道一声抱歉。

唐作诗成俗，一题多作都是寻常，但这两首诗字义如此相近，很明显是不满前作，继续雕琢修饰的结果。

见上官婉儿点应是，武则天便笑起来：“一题二作，前者应是有感而发，一派天真洒趣，后者则收勒诗，句式更工。但有前诗在先，后来的雕琢反而没有必要。

雨前初见花间蕊，可见自是惜花，目及于微蕊，也尤衬雨打花落之可惜。雨前不见花间叶，虽然毕言繁花景盛，吐芳遮叶，但也只是寻常看客道途匆匆一瞥，大不及见花蕊之花惜花。虽然成于工整，但却失了这一点意趣，不过俗景陈设，意境已经远远有衰……”

听到神皇这一番点评，上官婉儿心绪已是一震。在场不乏官也参与前讨论，特别那名代吟的官听完后，已经是忍不住击掌赞叹起来：“上官才一题两成，妾更前作，苦于拙思不能拣辞嘉赞其优。神皇陛下妙言点诗，妾才知所花间细蕊。”

上官婉儿闻言后更是默然，她只从字句方面去吟咏感受，觉得花间蕊与叶底花有强对之嫌，不合回文之妙。

此刻听到神皇点评，这才感受到那种俯首看花、细蕊分明的意趣，远远不是廊下远观繁花似锦、斗艳夺叶能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