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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教授与章衡二陷了沉默。

当章越满意地看着这纸并搁笔的那一刻，才记得这不是在睡梦之中，而是在现实的天地里，身旁还有两个正等着他呢。

章越回过来时，但见教授是魂游天外，章衡则是重重凝眉。

“额……”

“这乃汝画棋盘箭靶练出来的？”教授问道。

“正是。”

“难以置信。”教授道了如此一句。

章衡以为然道：“教授，你也觉得此法（练不成吧）……”

“然也，”教授以为然地道，“吾还道此法只可用于篆法上，却没料到用于楷书上也有此等造化……”

“绝是造化（弄）……”章衡摇了摇。

章越看了章衡一眼心道，此怎么如此奇怪，说半句留半句的。

章友直徐徐道：“其实尔等皆以为篆法如今无用，却不知先有秦篆再有汉隶唐楷，古时还有大篆，却已失传，如今只用秦篆代称篆书罢了。”

“篆书以中锋为骨，写好了篆书，使笔圆实劲健，此为宗古之法。”

章衡道：“教授，书无侧锋不研也。”

章友直看向章衡，正色道：“正锋都写不好，何谈侧锋？吾初学书者当以扎实健劲为本，而后再求妍。”

章衡连忙道歉道：“是，学生受教了。”

正锋即中锋，乃书法用笔尖笔心于点画中落字。

侧锋则用笔侧，书家称笔腹。

比如书者为何要捻管调锋，就是为了剔笔修形，以中锋行字。

篆书只讲中锋用笔，而楷书才开始侧锋用笔，至于行书和书更不用说了。楷书除了书写得更快外，譬如兰亭序那等行云流水的行楷，就算粗懂书法的也能欣赏出美来。

故而说侧锋，研也。

这就好比大多数写字总喜欢将横提撇捺写得很长。

而章越所习的永字八法，是取兰亭序里的永字来学，也是大部分的书法的门。

不过永字毕竟是楷书，既讲中锋也有侧锋。

篆书则不同，乍一看极难也不实用，但只讲中锋用笔，至于画棋盘画箭靶，更脱离了永字八法的楷书，从更基础的地方练起，从到尾只学中锋行笔，可谓专于一。

但如此基本功，等闲不会有练习，大多数练个一两个月就差不多，而很多练了一段功夫就可以写出漂亮的楷书，不必费此功夫。

堂里并非没有族中子弟以此道练书，但都没有练出个门道来，此子只用了月许……章衡更觉得自己想不通。

而章越更是闷闷的，不知章衡与教授从到尾讲了什么，你们探讨书法技巧什么的，我都不知道，反正从到尾就是呗！

就完了！

教授看向章越也是琢磨不透心道，只费月许即可练到这个地步实不易，老夫当年也未写得这般。

想到这里，教授对章越道：“你如此画棋盘箭靶三个月，到时你复来此，若再有长进，老夫就将篆法传你！”

衣钵传四个字顿时浮在章衡的脑中，看向章越目光也有些不同，此到底是谁？竟能教授青眼。

章越则想的是另一个问题，学这个是不是要花钱？

“是先生，后学谨记。后学告退！”章越告辞离去。

章越心道，钱什么事放在一边，先学再说。

但随即一愣，是啊，现在钱算得什么？我涨工资了，这么大的喜事，怎么就忘了。

章越不禁有些膨胀，但见数从面前经过这才收敛起来，反而退到道旁。

等这几经过后章越才想，自己都是一页三钱半的了。但偏偏仍然还是如此谦虚低调，实乃不忘初心。

章越一边想一边走回书楼，但见小孩仍是抱着棋盘蹲在阁门门，一副望眼欲穿的样子。

等待小孩看到自己，目光处顿时绽起光来，双手捧着棋盘，一副眼地样子看着自己。

章越则装作没有看见直直地走进门去。

砰！章越耳听身后似传来了棋盘砸在地上的声音。

我是渣男！我是渣男！

章越默念几句平复下心，然后也不回地走进书楼。

但见郭林正持笔抄书，一脸疲惫不堪的样子。

看着郭林这样子，章越一时不好开，却见郭林抬看见自己忙停下笔，关切地问道：“师弟，方才教授找你去有什么事吗？”

师兄你猜！

换平时章越肯定要说，但今见郭林实在太疲惫于是开门见山。

“师兄我告诉你一件好事……”

“好事？先不着急着说，且容师兄试猜一二。”郭林自思道。

章越……

“师兄，求你别再猜了，还是我来说吧……教授已给我一页三钱五的。”

“这就三钱半了，”郭林惊喜加，“是了，你近来的字确有长进，但没料到教授却能答允，实在是件大喜事。”

顿了顿郭林揉了揉发酸的眼睛，语重心长地道：“不过佣书所得虽多，却不是长久之计，权宜如此，非有志之可久之。”

“一页三钱半虽多，但说到底课业方是我们根本，回过来还是去读书的！”

听着师兄的规劝，虽说是大道理，但这一番话何尝不是对他自己说得。但郭学究的病仍是令师兄不得不在此抄书赚钱，以尽子的孝道。

章越记得有句话很盛行，取决于生高低的，不在于上班那八个小时，而在于下班那八个小时。

这话说得没错，郭林也曾要在书楼抄书之后即回家读书。

可在南峰抄五个时辰，路途往返两个时辰，剩下的功夫呢？没错，可以牺牲睡眠时间来读书，但是真的可以吗？不是铁啊。

师兄也坚持不下去了，已快两个月没读书了，但学如逆水行舟不进则退……九经科本来就全程靠背，两个月不背前面的功夫荒废了许多。

章越认真地道：“师兄教训的是，我记住了。师兄……你别太累了，多保重自己。”

郭林点了点，露出苦笑道：“师兄省得。”

郭林虽这么说，但章越听出他言语里对自己也没信心，功课拉下了如何捡起来？

这抄书又抄迟了。

师兄弟二依旧共持火把并肩下山，寒风凛冽吹刮着火把一阵摇曳。

郭林眯着眼睛看着夜空的残星稀月忽道：“师弟，若是教授真有意收录章氏族学，你去否？”

章越犹豫道：“我不知。”

郭林笑了笑道：“我初时我不太愿你去章氏族学也是有私心，但经过这数月，我也想开了。你看那天边那数颗残星。”

章越极目望去，但见如潭一般的夜色之下，勉强可以看清远山的廓，而那星斗即挂在远山之上。

郭林道：“我或许一生也考不县学，县学学生就似这残星一般，虽暗淡无光，可好歹却也挂在天上。更不用说那月亮独一无二，就似举进士般。师弟你你了族学，若能拜教授门下，将来考取举进士就有把握了，如这星月再也非遥不可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