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不错。”毫无同心地“哈”了一声，看惯了洛阳城巷尾污脏市侩把戏的青衫客诚心实意地赞叹道，“小娘子这个身世尤其好，大好。没有娘家，只怕也玩不成仙跳，嗯，你问仙跳是什么？小娘子乃良家子，这种江湖切，不知道也罢。要是令尊老大还留了些薄产，那么再招一模样还看得过去，又有些许手段的体面婿上门，这辈子也算有个着落了。”

明明只是侍中寺不流的文吏，这时节谈起拉媒放纤的话题，却像极了那些熟的乡老地保。只是这话实在太直白、太不讲究了些，郎知娘面上隐隐腾起一朵桃花红的轻云，低声答道：“小子久在闺，不知世险恶，这事还请先生多多替我费心。”

“这样事不好说的。”魏书办哼哼笑着，一手当胸算着数，“这招婿赘，须得是个单身汉子，上无高堂，旁无兄弟，远无族亲，孑然一身，才好当这上门婿。又得是个老实实诚、心胸正大的好，才好安分守己地居家过起子来。这洛阳城里不是大族，就是世家，单身汉子虽然也有几个，但无非都是街面上的落泼皮游手，实在没几个匹配得上小娘子……”

他说着一拂袖子，拨开面前一枝横出的树杈，蹙眉道，“若是被那些王孙公子养作外室，不免有青蝇污璧之憾了。”

侧过，眼看着道旁愈见浓密的野树，仿佛伞盖般遮挡住大半月光的枝杈间只有些许光斑落下，怎么看都不大靠得住的青衫书吏心中知道，如今已渐渐行至邙山处。空山无，闹出再大的声光响动，也不虞有听到看到感觉到。

真是杀害命、作犯科的上好黄金地段。

如老练的绿林中一样发着感慨，魏野似是想起什么般又问道：“自先帝定都洛阳以来，文风最盛，班史之后，大族皆以儿知书相炫耀，郎小娘子若能背几部篇什，多少也有好处。”

“先父在时，教妾身学过《诗》。”

虽然还是柔柔怯怯的语调，然而就连聋子都听得出郎小娘子语气里对某个烦聒噪到家的青衫书吏的不耐烦来。只是牵着她的手的那位，却像完全读不出空气里略有异样的信号，兴致勃勃地说道：“不知令尊老大所授的是哪家注的《诗经》？六经之中，《春秋》、《诗经》、《礼记》、《尚书》、《孝经》、《易经》，所重者虽不同，皆以阐明义理为本，本朝以六纬解六经，使春秋大义落于占星、禳解、辟邪、图谶这些平常细微之处。图谶之书，手处莫过于《白泽图》。昔贤有云‘黄帝使白泽述鬼怪真形，凡一千五百二十种，使知妖鬼之，以戒于民，祓除灾厄’，所以治纬书者必先读《白泽图》，以君子能察幽遐之故也。”

他掉着书袋，像是兴致所至般高声背诵道：“今所传《白泽图》不过二百条，虽然散佚甚多，也有用得着的地方。比如这一条说有子坐道旁，告丈夫曰：‘我无父母兄弟。’丈夫娶为妻，归而食。此百岁狼化为美，若呼其名，则必逃去”

他转过，猛地欺近了身，握着这柔弱少腕上脉门的手朝着眼前一提，仔细端详了一下。手腕白皙，带着不常做活的大家闺秀特有的纤弱和照不足的骨质疏松，似乎只要再多下一把力，就能将这纤细的手腕折断了。

“这么娇柔无力的身子，就算是牛车、婢、苍一个不缺地护送着，只怕刚出了洛阳城也得颠掉半条命去。小娘子居然还能撑到北邙山里，还跟小生这种积年跑惯了道的游学书生走得一般快，不知小娘子是对自己的演技太信任，还是觉得在下这见识过青霞曼玉联袂演出的眼睛好糊弄么？”

被他突然发力这么一提，郎小娘子像落大灰狼手里的小白兔一样无力地在半空不着力地挣了挣，却没有一处能靠住的地方。似乎是被突然玩了手大变脸的青衫书吏吓坏了，郎小娘子眼中顿时泛起泪水，嗫嚅地抽泣道：“青霞曼玉是何？先生为什么突然这样对妾身？”

“超脱畜类之后才学会说了几天话，别学玩文字游戏。”依旧保持着五指如钩扣着郎小娘子脉门的姿势，魏野凉凉地一笑，看着说不出的险，“中山郡郎氏，嘿，中山郎，中山狼，今天倒看看该是谁得志来猖狂？百岁之狼，起为美，劾其名姓，是曰”

最后那关键两个字出前，瑟瑟发抖的郎小娘子透过泪水泫泫的双目看去，就看见原本踌躇志满的青衫书吏脸上得色飞快地变成了不大好看的青色。

轻轻咳嗽了一声，魏野有些抱歉地抬起空闲的那只右手抓了抓后脑勺，讪讪道：“不好意思，咒劾你的真名我好像记串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