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关的形我最清楚，即便是有凌云翼的手书牌匾，想在这里做生意也不是易事。范进的酒楼能在这里立足，首先就是靠书院和商搭上关系，又故意放给他们，让他们与罗山蛮易，把粮食布匹运进去。那些罗山蛮被封锁得久了，于物资需求急切，多高的价格也得吃下来。他们手上能拿来易的东西不多，除了兽皮兽骨就是金沙，再不就是大木，只好由着们砍伐。在蛮看来，他们是在买救命粮，却不知买的是催命符。表面上，树放在那里，不砍也没有用，实际上，山林是蛮赖以藏身与官兵周旋的屏障，每砍一棵树，他们就少了一分周旋的空间。等到商发现罗山有黄金之利，又有大木，就该是对他们下毒手的时候。”

蔡衡虽然是学官，但不代表不谙民政。陶简之的话一说，他便明白了其中隐含杀意。自从南澳覆灭之后，凌云翼既是退客兵，又是裁汰军伍，摆出一副休养生息，不事戈的态度。于罗山蛮而言，自然也认为官府一如既往向他们屈服。

可是现在这种布置，实际就是在文火煎鱼，把一根绳索套在罗山蛮上，随后轻轻用力，将绳索一点点拉紧，当绳子彻底拉到尽，就是罗山蛮的死期。单是那些大户，如果看到罗山隐藏的利益把资源堆下去，都足以推动官府，发动一次战争。

他皱皱眉，“罗山蛮啊……那些在泷水一带闹的也很不成话，连官员和士绅都敢杀，也是该教训他们一下。不过这手段……似乎是有些过分。”

陶简之摇摇，“那些罗山蛮虽然狂悖，但也不是茹毛饮血的野，他们杀，也是有理由的。我当初和他们打过道，知道个中疾苦。山里的子难过，蛮又不懂文教，求生已是难事，又哪会起什么谋逆之心。如果不是胥吏盘剥太苛，山外侵夺土田产，蛮又怎么会拿起刀枪来杀？要想解决罗山，首先就是要让他们吃饱饭，再让他们读书，懂得道理，知道什么是对什么是错，自然就不会为非作歹。只要吏治清廉，处置公平，蛮亦非牛马，怎么会不知好歹继续为恶？何况他们自己又何尝不知，与官兵战有败而无胜？哪有会自己寻死？无非是势所迫走投无路，官府不能为他们做主，反倒要借他们的立军功，这就没有心肝了。”

“那几个被杀的，或是间银过土司目的妻，或是偏袒汉杀戮蛮，有一半是咎由自取。况且盘胜跋扈，罪只在一，不在蛮全族。官兵如果像以往一样进山剿匪也无不当，可是范进这次用的，乃是绝户计。他在罗山一方面采木减税，另一方面又派兵驻屯，逐步蚕食，如果我所料不差，大军不动则以，一动，罗山蛮便没了活。当王文成（王守仁）治罗山时，以兵为辅以教为主，总归是想要蛮归附朝廷为我所用。范进的用心，却想把蛮杀光，一劳永逸。十几万命啊，这是活不是数字，我辈于心何忍？”

他举起杯，将酒一饮而尽，“如今朝廷里，张江陵当国，存术废道，以恶法害民。范进这种，最容易对他的胃，如果让他上去，整个天下就要有难了。好在他也威风不了多久，快要有治他了。”

“哦，怎么说？”

“海总宪快要回乡了。”

陶简之面上露出一丝笑容，“海翁与江陵不睦，权相当道，忠臣难以立足。海翁已经上了三道告老折子，想来总该是要批了。只要他回了乡，像范进这种小，和这等奢靡之地，都留不住！”

蔡衡看看四周，皱着眉，“这里似乎也没什么不好。”

“纸醉金迷，沉溺享乐，这便是最大不好了。再说你看看楼上，几个婆子在那里伺候，证明雅座里必有闺阁千金，男混居一楼成何体统？可惜我已经去职，若老夫在位，似这等地方一如台上那靡靡之音，都不会让它留在广州！”陶简之面色如铁，义正词严，于整个环境格格不。

窗外寒风渐起，吹得树叶沙沙做响，风透骨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