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国夫的手，神经质地数着念珠，好半才道：“打开府以来，来来去去多少侍，这十几年前的旧事，老年纪大了，更是记不得了。”

郭熙冷笑道：“若是旁，您说记不得，倒也罢了。只是这刘氏，当年可是您老家亲自进宫去，在先皇跟前告得她一状，因此上惹得先皇大怒，下旨将她逐出京城，可有此事？”

秦国夫听了皇后说出当年隐，反而忽然平静了下来，念了一声佛号道：“阿弥陀佛，原来圣说的是这事。陈谷子烂芝麻的事儿，谁也不太记得了。”

郭熙冷冷地道：“外不记得了，当事可念念在心，没齿难忘呢！有朝一飞黄腾达，便是有恩报恩，有仇报仇！”

秦国夫轻叹了一声，她的话说得很慢，却是一字字说得清楚：“老老了，从前的事，都记不得了！”

郭熙冷笑道：“是啊，不记得最好了，我还差一点就不记得官家在娶我前，还娶过一位潘妃呢！大凡新帝登基，都要把元妃追封为皇后，可是我听说连着三道提到此事的折子，都被留中了。看来这世上的事，不是自己一厢愿说不记得，就以为别也不记得了！您老家是从小把官家大的，如今又封了国夫，本朝可谓荣宠一时无极。哀家素来敬重您老，今说这话，也是为您老着想。否则的话，这陈年旧事，关我什么事儿！”

秦国夫站了起来，道：“老明白，老铭记圣的恩德。圣是个厚道，德能载福，如今您才是一国之母，小皇子又如此出色，这是没能比得上的。先的潘妃福薄，就是因为她不明白这一点啊！”

郭熙似笑非笑地看着秦国夫：“您说得对，是啊，我是皇后，我有皇子，这是谁也比不上的。”

秦国夫长叹了一声，道：“红颜易老，这样的年纪，纵有恩宠能有几时？位份又低，又没个孩子，老造过一回孽，这十几年心里一直不踏实，圣赐老睡个安稳觉吧！官家为重意念旧，圣放心！”

郭熙冷眼看着秦国夫，心里早已经骂了几百句“老巨猾”，见她左推右挡，一副打死都不会出上阵的样子，却也无可奈何。

秦国夫这最后一句“念旧放心”，既是说赵恒念旧不会对母怎么样，亦是劝皇后，赵恒如此待刘美，亦不过是念旧而已。见她执意告退，郭熙却也只得道：“但愿一切如您老所言，我也不过是看汉书下泪，白替古心了！”

冷眼看着秦国夫出去，郭熙暗自咬牙，她本对那刘氏还有些疑惑，如今看秦国夫这般畏缩之态，又哪里有不明白的。再又想起那太后移宫之事，太后当着皇帝的面，在后宫妃嫔面前重重地削了她的面子。可那件事，成就了谁，却是成就了刘氏在后宫的威望。她一过来，轻轻几句话，太后也要给她面子，皇帝也要给她捧场？难道太后也是心里有数。所有的，都只瞒了她一个，当她是个傻子，呆子吗？

更令她难堪不已的，还是皇帝私下里对她的不满和轻视，皇帝那句“你以后有拿不准的事，宁可多问些老成的”，如今想来，分明指的就是她。

她有了心事，这晚膳端上来，也差不多原封不动就撤了。

涂嬷嬷见了心疼，劝她：“圣身体要紧，凭是什么事，也不能不吃东西。否则的话，有损身体，有损容颜。”

郭熙正坐在镜前，仔细看着自己竟已经有了鱼尾纹，心中酸楚：“我还要容颜做什么，我哪里还有容颜，不过就是靠这一身珠玉，强撑起来的体面！”

涂嬷嬷心都碎了，哭道：“圣，您别这样。您这样折磨自己，老看了心都碎了。”

郭熙忽然失态，将镜子一推，恨声道：“我想她死，我想她永远消失……”

她这一时失态，回过神来，却见左右从俱已经不在，只见涂嬷嬷跪在她的跟前，郑重道：“圣如今在这里说一下也无妨，只不可再在前泄露，要不然他她出了意外，圣岂不招怀疑了。”

郭熙一惊，怀疑地看向涂嬷嬷：“你说什么？”

涂嬷嬷咬牙：“为了圣，老自然会想办法……”

郭熙大惊且恐，捂耳道：“你休要胡说。”

涂嬷嬷站起来，将她抱在自己怀中，劝道：“圣放心，老自然会做得净，绝不会让看出——”

郭熙用力推开涂嬷嬷，指着她愤然道：“你、你怎么敢生出这样的念来？你把我当成什么了？难道你以为我堕落成那种心狠手辣、不择手段的毒了吗？”不待涂嬷嬷再说，就喝道：“来，将涂嬷嬷带出去，燕儿，明天你传信府里，就说涂嬷嬷年纪大了，让她出宫养老。”

涂嬷嬷自知说错话，听得她这一句，不由大惊，颤声道：“圣，不可，如今圣身边，没有老成的帮着圣护着圣，如何能行。老有错，您责打老就是，可千万不能自剥手足，宫中如此凶险，您怎可如此天真？老所作所为，皆是为了心疼圣……”

郭熙看着涂嬷嬷，眼中尽是寒光：“住，我出身名门，幼受庭训，熟背《诫》《则》，常言道‘修身莫若敬，避强莫若顺。’我纵不得官家喜欢，我也有我的尊严，我的良知，你、你怎么敢在我面前说这样的话来。不，我留不得你了！”

燕儿见状，虽拉住涂嬷嬷，却见涂嬷嬷哭得凄惨，也不禁动容，皆相劝：“请圣三思。”

郭熙挺立，脸上冰冷如霜：“嬷嬷，你大了我，忠心耿耿地护着我，可如今，你也该养老去了。燕儿，多给嬷嬷备上厚礼，告诉我娘，要善待嬷嬷。”

她说完，扭身进内，关上了门，只觉得浑身冰冷。听着涂嬷嬷在外面的哭声，她心中并不是愤怒，而是恐惧。让她忽然发作的，并不是涂嬷嬷那提议，而是她忽然发现，她在那个提议之前，竟有一丝心动。

邪念如同黑暗中张开的大，稍有心动，就堕无底渊，她慌忙地摸到床前的念珠，闭上眼睛，念着经文：“起心动念，神鬼相随……”

她是皇后，一国之母，应当在品行上无可指摘，她有皇子，她应该为了她的儿子而守住心中的底线。她不可自甘堕落，她不可从小之邪意，顺无知之私欲，她不能变成一个连自己都瞧不起的……

帐子内，她闭上眼睛，忽然间泪如雨下，双手不停颤抖。她有过内疚神明的时候，她有过听从诱惑的时候，而当时她竟毫无所觉。

母是从小将她大的，她在外面前表现得再好，可在母面前，却是无法隐瞒的。她家规严整，母亲端庄自持，家中兄弟姐妹众多。她是众姐妹中的大姐，从小要表现得最好，她只有在母面前时才表现得毫无矜持，而母永远只会因心疼她，而纵容她在外压抑后更加放纵的坏脾气。

她长大了，知道这样不对，渐渐地在母面前，也开始克制。母总是忧心忡忡地看着她，希望她依旧能够将脾气在她面前发作出来。她经不起这样的诱惑，在绪最失控的时候，还是多少发作了些出来。

她说，她怕宫戴氏的儿子更得太子的宠，她说，她已经失去了大郎，不能让四郎再出意外。当时她只是绪失控下的怨言，结果母附和她，更说因为三郎的健康，是夺了四郎的气运所致，她会帮助她，帮助四郎的。

这种说法荒谬不经，不过是下们因为无知而胡说八道，她根本不相信这种话，可是听着这种话，却能够让泄愤，让减压。她胡地发完脾气，并不把这件事放在心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