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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豪门夜宴

于这位曾经倍受骄宠而气焰三丈远,不知道得罪多少而不自知的二十八太保,更是加倍地品尝到了这种滋味。

这种煎熬的三年,的确能令一个曾经骄横飞扬的,变得沉默寡言,变得内敛谨慎,变得思多疑,变得极度压抑。

元俨今来,也是有原因的。这几年南官势力渐长,他只能蛰伏不动,待见寇准京,京中格局有所变化,他也特地来看一看,有什么机会可以利用。

寇准与元俨谈一番,彼此有所试探。元俨心中便知,寇准虽上天书,但初心不改,此番要整顿朝纲,既是对王钦若余党,也是对中宫皇后的政有所不满。寇准京,见皇帝时,皇帝隐晦地提起希望他辅佐皇后与太子之意,却被寇准顶了回来。元俨便借此暗中提点一番,说了些自己知道的事。

寇准出京前,只道八王元俨是意气分发的亲王,如今见他言行举止,与以前俱是不同,心中暗暗一叹,得势与失势,竟然会让一个气神全变,变成另外一个完全不一样的。八王元俨的变化之大,更令他对面临的朝廷局势,更加地不敢轻忽。

酒宴仍在继续,歌舞仍在继续。

酒尽歌残,宴罢散之时,天色已经大亮。寇府前的马车一辆辆地散去,各处收起灯火,地上尽是流下来的烛油堆了一地,大厅里数丈被酒污了鲛绡红绫扔在地。

下午时分,阳光斜照进种满海棠花的院落,寇准的侍妾倩桃捧案走过长廊,走进房中。寇准已经醒来,一边在倩桃服侍下漱洗,一边问道:“都散了吗?”

倩桃捧过酽茶来给他解酒,一边答道:“各位大们都已经散去了。”

寇准嗯了一声,起身走动一下,坐到窗边,道:“你拿本诗集给我。”

倩桃知道他平时这个时候,习惯看几页诗集,她走到书架边,正要抽取诗集,忽然犹豫了一下,转过身来向寇准施了一礼道:“老爷,昨夜妾身忽有所感,也学着写了两首诗,诗虽粗陋,不知可否请老爷指点一二。”

倩桃是寇准离京后所纳的,未曾经过京城繁华,寇准素虽也教她些文字,写向几首诗,却是向来羞怯不太肯示,如今听她主动提出,倒有些诧异,笑道:“好啊,不想你如今也真的能诗了,拿来我看看。”

倩桃犹豫片刻,呈上了两页纸笺来,寇准漫不经心地接过诗稿,嘴角还含着一丝轻松的微笑,才看了两行,笑容忽然凝住。

房间里静了下来,静得窗外的树叶飘落下来,那轻微的声音都足以惊动房内的。寇准看着手中的诗,这两首诗为:

“一曲清歌一束绫,美犹自意嫌轻。不知织萤窗下,几度抛梭织得成。”

“风动衣单手屡呵,幽窗轧轧度寒梭,腊天短不盈尺,何似吴姬一曲歌。”

过了好一会儿,寇准才轻轻地道:“倩桃,你怎么会想到写这两首诗?”

倩桃沉默片刻,道:“倩桃出身贫寒,幼年时曾纺纱织布为生,因此知道织出一匹绫罗来,需要一个纺织多少天的辛苦和煎熬,寒冬腊月,每冻得手僵硬裂,织不出一尺来。可是昨晚一曲清歌便抵得成丈的绫罗,宴席之中酒溅汤污毫不足惜……”她停了一下又道:“老爷,一尺绫罗难织,一寸烛蜡难制,不知道要费却百姓多少辛苦汗水。可是咱们相府之中,却是绫罗酒污烛泪堆厕,如此奢侈……恕妾身斗胆,老爷当年在永兴军时,不与官府中来往,反而下到田间与百姓同耕同乐,怜贫惜物,为处事,更是疾恶如仇,从来不涉官场陋习!”说到这里,她已经是忍不住眼泪夺眶而出,忽然跪了下去,哽咽着道:“老爷请恕倩桃大胆冒犯了,倩桃实在是看不明白了。自从老爷献了祥瑞,进了京以来,每里却只是豪宴高官,不但挥霍无度,甚至是结权贵,援引内宦……”

寇准的脸骤然沉了下去:“倩桃,你看到了什么?”

倩桃犹豫了一下,大着胆子道:“倩桃看到老爷数次密会皇城司周怀政周公公。老爷,您是一国宰相,内宦是刑余之,倩桃也读得几本书,古往今来,哪有忠肝义胆的大臣去结之辈呢?相爷是天下望,相爷一世英名,不可轻毁啊!”言到此句,已经是泣不成声,重重地叩下去。

寇准沉默片刻,仰天长笑:“哈哈哈,想不到寇准周旋于玉堂金马之间,来往谈笑所见所闻的天下栋梁满朝公卿学富五车引经据典,竟然都比不得一个小子的胆量和见识,竟然只有倩桃来劝我谏我讽我哭我!哈哈哈哈……”

倩桃惊愕地抬起来,她原本是准备着接受触怒寇准而引来的责罚,不料却看到了寇准的感慨、寇准的激愤与寇准的伤感,她忽然觉得很伤心,看到这样的寇准,令她悲伤得不能自己,她膝行两步,颤声道:“老爷,倩桃什么都不懂,只是胡说八道罢了!可是……”她泪流满面:“如果回到京里是老爷所希望的,如果这种豪门夜宴是老爷所喜的,如果结权贵是老爷所好的,那倩桃无话可说。可是倩桃自跟随了老爷这么多年,老爷当年虽然远离京城,却过得自得其乐。然而在老爷决定献天书之后,越来越不开心,当着前声音越来越响,背着后越来越落寞自伤,酒喝得越来越多,酒醒之后越来越难受……老爷,倩桃只是不明白,既然京城生涯非老爷所愿,为什么还要去争取,争得这么苦,争得这么折堕?”

寇准喃喃地道:“为什么还要去争取,争得这么苦,争得这么折堕?”他看了倩桃一眼,叹道:“倩桃,你起来吧!”伸手将倩桃拉起。

倩桃整衣站起,惴惴不安地看着寇准,她方才热血涌上心,鬼使神差地竟然许多话冲而出,也不知道自己何来的胆子何来的这么多想法,却见寇准神黯然,更是不知所措。

寇准轻叹一声,却已经从激动中平静下来,拍了拍倩桃的肩道:“老爷我也曾经年轻过,那时候以为一热血,率而行天下去得。可是经历了这十年之后才明白,生竟是诸多的不得已,有些事不是由着自己喜不喜欢可以率而为的。为什么争,可是哪怕争得再苦再折堕,我也不能就这么放弃。有时候弃势就表示全盘认输啊!过去,我便是不知变通,消息闭塞而误了十年,不结内宦,我行这素,不谋权势?十年前我是这样,十年后我再不能犯同样的错误。我已经为此误了十年,我的生中不可能再有十年让我可以误了!”

倩桃哽咽道:“老爷——”却再也说不出任何言语来了,寇准的世界是她所不知道的,是这样的复杂,她又何以置词呢?

寇准沉吟片刻,道:“你写了两首诗给我,我便和你一首诗吧!”说着走到案几边,挥笔而就。

寇准将诗笺递才倩桃,才要说什么,却听得管家寇安在外面道:“老爷,王参政大来了!”

寇准搁笔匆匆而去,倩桃手执诗笺呆立,又是一个大来了,又是一场不得已的政治密会,眼看他渐行渐远,自己却唯有呆立在原地,越来越不懂,越来越不明白。

她将诗笺平放在案几上,无声地叹息一声。诗笺上写着:“将相功名终若何,不堪急景似奔梭。间万事何须问,且向樽前听艳歌。”

间万事何须问,且向樽前听艳歌……间万事何须问,且向樽前听艳歌。”倩桃喃喃地念了两遍,眼泪夺眶而出。

半年后,中书省。

寇准坐在堂上,看着手边一份份案卷,脸色越来越沉,看到一半,将案卷重重地放下来,道:“请王参政。”

在等副相王曾到来的这段时间里,寇准站起来,慢慢地踱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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