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冰冻
三尺非一之寒”.我自不会就此一蹶不振,反复思虑对弈
形、技巧应对以及局
势变化,整理心得,重振旗鼓,又与娘亲重开了一局。
夏季长,直至暮光隐现,我已和娘亲手谈了五局,却无一胜绩,直教我一
筹莫展、愁眉苦脸,而娘亲冰雕雪琢的仙容隐隐有些幸灾乐祸的笑意。
可堪安慰的是,所输子数从一百五十目减少到百目左右。
第六局眼看又是败势难回,幸得胡大嫂救场——招呼我们晚食已好,否则我
的” 功勋簿” 还要再添一笔,我连称腹中饥饿,弃子进了正堂,如同犯错心绪一
般低眉顺眼,自顾自地吃饭。
接连两重拾基础,筋骨手眼再复灵活,再以剑式代替拳脚功夫——虽然也
只是剑术的基础动作——练了三,才复现含章剑如指臂使之感。
这五里,练武之后仍是抚琴对弈以作休息与陶冶。
琴谱记得很快,弦奏曲难不倒我,学的也是名曲,如《阳春白雪》、《高
山流水》、《广陵散》、《平沙落雁》和《梅花三弄》,可惜其中意境难以领会,
弹奏不得神韵,娘亲的赞誉远不如第一的《凤求凰》,而后者却不让我再行弹
奏——其中何意我自是通透无疑,可惜束手无策。
对弈就惨不忍睹了,五间我与娘亲手谈数十局,无一胜绩——虽说败果从
百子减至五十,却毫无疑问仍是一败涂地,连个难分难解的局面都未曾出现过,
只因娘亲走一步想三、五步甚至十步,而我唯有见招拆招,稍有不慎就满盘皆输。
第六,我照例将剑式练了几遍,快到未时,便即收功。
娘亲坐于案几前,白袍拂席,如昨般招呼:” 霄儿,来,抚琴养心。” ”
娘亲,还是不了,新学的琴曲孩儿把握不到意境,还不如捶
鼓。” 我走近几
步,皱眉迟疑。
如此说辞,自然是希望娘亲允许我弹奏《凤求凰》,借曲抒怀,但显然不可
能瞒过娘亲,她毫不介怀地微微笑道:” 也好,那我们母子手谈几局吧。” 没成
想娘亲搬出围棋来,我一下哭丧了脸:” 娘亲,孩儿惨输数十局,都快麻木了。
” 娘亲黛眉微蹙:” 那霄儿意欲何为?” ” 孩儿想出去走走。” 此话一出,
娘亲美目微抬,樱唇吐辞:” 伸手过来。” ” 哦。” 我乖乖照做,双目紧闭,偷
偷睁开一条眼缝,只见娘亲伸出玉指,轻轻在我手心一点,一清凉之意游遍全
身,体表的汗渍一扫而空。
而后便听见娘亲亲切嘱咐:” 早去早回。” ” 是。” 我悄悄松了气,还以
为娘亲打算如惩戒幼时顽皮的我一般打手心。
向娘亲行礼告退之后,我便沿着屋旁的宽敞土路出行。
说实话,娘亲并非娇小可的江南
子,反而称得上亭亭玉立,虽说较我矮
上一些,但我从未感觉到自己身材高大,正如方才娘亲席地而坐,我直直站立,
反而觉得矮了一、甚是惶恐,盖因娘亲十余年积威甚
,我尚不能摆脱影响。
这几相处下来,娘亲依旧如同慈母一般,毫不吝啬照拂关切,但我所想要
的关系却无法寸进,我知按部就班无法动摇娘亲的心防,只会让她更加坚定自
己的想法。
穷则思,思则变,变则通,通则久。
目前我已技穷,正当求变,因此选择外出散心,寻找变化之机。
这条路沿山体而开掘,道旁内侧有枝桠藤蔓拦路垂下,偶尔有泠泠水流、烂
漫山花。
行出数百步后,便连接到了一条差不多宽敞的路牙子,走到外侧一看,视野
开阔,如棋盘排布的田地,埂路水渠若隐若现,高低错落的土房木屋,远处拔地
而起的山脉,白云似冠而加诸于绝峰,如同穿针引线的墨绿绣针,天高云淡,令
心胸坦
。
虽是沿着山体弯弯绕绕、下坡而行,倒也平缓,路面镶嵌着石块沙砾,许是
车马行皆自此来往,土壤夯实。
山间景色虽好,却不能让我驻足,悠然漫步而行,沿路而下,渐渐可以望到
田地里的青苗,水稻业已抽穗,但谷粒俱是瘪瘪的,还未充实。
不多时,我便来到了连绵田地的一,前方青
泛着一
泥土与作物的芬芳,
我竟觉得十分受用。
环顾四周,田坎垒岸高低相,坐落着数十几间房屋。
可惜我不知胡大壮夫住在何处,否则倒可登门拜访。
我沿着田埂小路而行,田里的青稻未至膝部,偶尔拂过我的裤管,仿佛柔弱
子挽留不及。
将稻田分割开来的田埂、水渠仿佛四通八达的城街,除我以外,依稀可见几
在其中穿行,光脚
履,裹着泥
,似在观察稻苗长势、拔除稗
。
越过几丘田亩,我路过一个汇点,视野里下一条横道上有两
并行,服装
华丽,自右而左走过田埂。
其中一身着麒麟绯袍,戴四梁朝冠,腰盘素花带,
发花白,面目沧桑,
双眼清澈,蓄着山羊胡。
另一杏黄僧衣,外披镶金大红袈裟,手拄金环禅杖,脖颈挂着黑亮念珠,
肥手勒着菩提串子,顶戒疤,脑满肠肥,每走一步浑身肥
颤颤。
一是高官,一
是僧侣,这不足为奇,奇怪的是他们
中的话语声调。
那高官面目沧桑,老态分明,一手背腰一手抚须:” 孚咎监寺,云隐宝刹,
坐拥福田千亩,一年租税几何?” 孚咎和尚瓮声瓮气,单手合十行礼:” 龙渊学
士,福田供奉佛祖,何谈租税?并非众僧所享,俱为如来。” 二一问一答,除
了互称之外,其余语句音调极其怪异,每一停顿之间的句读,首字必是由低到高
的长音,而尾字则是由高到低,其间则平如水面,而且每句或四或六或八,虽然
并无理解障碍,但耳却十分不舒服。
他们以此怪异语调谈却神色如常,仿佛是必须的礼数、不改的规章。
龙渊学士微微一笑:” 孚咎监寺,上次相别,骨瘦如柴;今次相见,心宽体
胖。民脂民膏,岂能少哉?” 孚咎和尚正色道:” 小僧诚心钻研佛法,僧身法躯,
皆是佛慧根充盈,而非民脂民膏。” 龙渊学士仰天大笑:” 孚咎监寺,自欺欺
,吾诚不及。” 胖和尚笑眯眯地合十行礼:” 阿弥陀佛,龙渊学士佛
未觉,
如之奈何?” 二渐行渐远,我也不想运功偷听他们语调怪异的谈话。
一子装模作样却习以为常,不知是何方神圣。
我正暗自奇怪,忽然省起沈婉君曾言儒生谈说话阳怪气,难道指的便是这
种腔调?
一时无法寻到沈婉君请教解惑,我也不再纠结,又走过了几丘田地,忽而见
到熟悉的迎面而来,我原地站定,待她走近时才呼唤道:” 胡大嫂。” 壮实
以手遮住炽烈阳光,惊喜道:” 恩——柳兄弟,你怎么来了?” ” 随便走走。
” 我好奇问道,” 胡大嫂你们住在哪儿?” 胡大嫂往后边一指,有些自嘲道:
” 在那儿,烂烂的屋子。” 我眯眼远眺,只见那处荒芜田地上方坐落着一间
木房,有些简陋旧,几块木料却很新,应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