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璞,争辩了好久。
因为他知道,所谓的“迁户”,对黎庶而言意味着什么。
昔他尚且是少年郎时,他的阿父征南将军赵云,便曾经给他与兄长赵统叙述过,不曾归去过的乡闾的常山种种。以及他阿父明明是冀州
,却为何率领乡闾健儿去投了公孙瓒。
因公孙瓒击胡。
灵帝时的幽冀并三州,屡屡被鲜卑、乌丸寇边,掳掠资财粮秣以及黎庶而去。
那也是一种“迁户”。
唯独不同,是白马氐如今受制于郑璞的将令,仅挥刀向反抗者,不得随意烧杀略。
只是,其中区别有几多?
这些平氐
,亦然是大汉子民。
让白马氐强行迫而迁,岂不是有损大汉仁义?
他大汉北伐,雍凉的羌氐部落得闻今
之事,安能倾心来附?
以厚德著称的赵广,心中不解,并以此争辩于郑璞。
然而,郑璞的反诘,让他无言以对。
其一,乃是问昔先帝刘备,对
平氐
颇为仁义,不曾
戾苛之,为何吴兰及雷铜会被劫杀于归途?
另一,则是他大汉北伐,这些
平氐
,是否会提刀为逆魏而战?
赵广知道答案。
是故,也无法回答。
只是郁郁心中的那气,一时之间无法化解。
亦促成了,他随杨霁同来的缘由。
并非他悲天悯,迂腐到连敌我立场都分不清。
乃是郑璞最后,又问了一句,“知武帝开边否?”
武帝一生,设河西四郡、汉四郡;拓西域、闽越与西南,赫赫武功,威震百蛮,试问天下孰不知?
然而,郑璞却是告诉他,另一个事实。
武帝每一次开边,大汉每一次扩大疆域,皆是以“刀耕火种”的方式耕耘。
待不臣者的尸首滋养地力肥沃,待反叛者的血灌溉田亩丰饶,方会转为以文学礼仪去“
耕细作”的兴德教!
威不得显,则德不得立!
今对叛了大汉的平氐
,亦然如此。
赵广听罢,默然良久,亦心念百碾。
兄长赵统乃厚德之,足以支撑家声,自身不若尝试着选择另外一条路罢!
丞相亦知,郑督军所谋所行狠戾,却依旧授与兵权擢为别督,我之智不如丞相多矣,何苦自扰?
且克复中原、光复汉室,当舍身报国也,何必吝啬名声?
最终,心有决断的赵广,便请命随杨霁前来。
只是见到那持矛悲鸣,决死冲锋的年迈氐,他心中不由微微颤动。
想了想,便随手将长矛横在双膝上,取下腰侧的两石强弓,瞄都不瞄就搭上箭矢,随意拉个半圆就松开了弦。
箭矢不急不缓,直接命中了年迈氐的驽马。
让他跌落马背,狠狠砸在地上,连手臂都往后折出诡异的角度。
然而,他还是很努力的很决绝的,试图撑着长矛再度站起来。
只是老气衰,一时之间岔了气。
竟试了好几次,都有心无力。
最终,只能狠狠用手捶打地面,绝望的痛哭流涕。
声音,一如山老林里的夜枭啼血。
不远处的赵广,瞥了一眼,眼神淡淡的。
叛,讨叛。
立场不同,便无有对错之分。
他心中如此告诉自己。
随即,收起强弓,自顾驰马离去。
这一,共有三个氐
小邑落被袭,杨霁兴高采烈的,率领着白马氐满载而归。
这些被强行迁户的平氐
,以及牛羊战马,翌
一早,便会被郑璞安排的六百士卒,“护送”去阳安
,请马岱代为迁
汉中郡安置。
牛羊及战马自是归朝廷所有,而俘虏是否归杨霁,且看丞相如何思虑吧。
这是他给杨霁的答复。
杨霁没有怨言。
他知道无丞相首肯,任何都做不了主。
亦知道,自身效力大汉多年,丞相对他部落的式微,多多少少都会顾念一二。
至于马岱会不会将这些牛羊战马给私吞了。
却是无需担忧。
有执法严明的丞相在,莫说是马岱,哪怕功高且桀骜如魏延,都不敢以身试法。
而驻足于关隘上的傅佥,目视着啼哭于道的氐孺,以及成群的牛羊马匹被驱赶
关,不由侧
低声发问,“先生,我军掳民掠物资,那桥
驻军便会弃了地利,出来野战吗?”
“不会。”
极目远眺远处山峦的郑璞,收回了视线,转身缓缓步下关隘。
啊?
既然不能诱使贼军出戍围,又何必“迁户”呢?
傅佥听闻,心中不由讶然。
见郑璞已步远,不由连忙趋步跟上,继续发问,“先生,那贼军如何才会出战?”
“迁户,仅能激起他们的怒火。”
郑璞语气淡淡,“若要他们出桥戍围,还需让他们放下警戒,觉得无有危险方可。莫多言,且自思,静观便是。”
“诺。”
待下了关隘,玄武军早就在霍弋的督促下列阵以待。
只不过,并非全部。
乃是两校,仅一千六百士卒。
“绍先,我知你谨慎行事,但还是多嘴一声。”
将绣着“玄武”两字的军旗,郑重递给霍弋的郑璞,肃容叮嘱,“此番乃我军首战,可胜不可败!宁可无功而返,亦不可贸然行事!”
“诺!”
接过军旗的霍弋,满脸昂扬,“督军放心,弋必不辱我军威!”
言罢,便转身率军出关隘而去。
他将要赶去已勘察的山坳中蛰伏,等待郑璞诱桥的驻军出击。
至于怎么诱,郑璞没有说,但他隐隐猜测得到。因为郑璞仅剩下了两百士卒,以及杨霁的百余骑。
无非是,以自身命作饵耳!
因而霍弋的心思,在赶往藏身山坳的时候,颇为急切。
他知道,如果他率领的两校兵马,无法隐匿踪迹,将会辜负了郑璞一番心血,及以命相托的信任!